一九八四

　　《一九八四》：　　看到第四项时，史密斯微微产生了一种工作上的成就感。他先把这一条搁在一边，因为有关问题比较复杂需要慎重处理。其余三项只是例行公事，虽然第二项比较烦琐，得翻阅许多旧数据和数字。　　史密斯在电幕的“资料栏”中拨了一个号码，要找《泰晤士报》某月某日的旧件。没过几分钟，他要的数据就从气筒钻出来了。他刚收到的四项指示，就是因为《泰晤士报》上登的新闻或特写，其中有的地方为了某些理由需要改写，或用官方口吻说，“订正”。　　比如说**项的实际情形是这样的。三月十七日《泰晤士报》报导老大哥在此前一天的讲话是预言南印度前线将保持平静，欧亚国军队不久将在北非发动进攻。结果是欧亚国*高司令部在南亚发起进攻，而在北非没动作，因此需要将老大哥讲话里的那段重写，以使他的预言跟实际情况相吻合。　　第二项，十二月十九日《泰晤士报》刊载了官方预测一九八三年度末季各种消费品的生产数字。这一季险巧又是第九个三年计划的第六季。今天的报纸公布了实际的数字，与预测的数目大有出入。史密斯的差事就是根据新数字去订正“预测的数字”。　　第三项*不花工夫。原来在二月间迷裕部对大家许下诺言（官方用语是“绝对保证”），说在一九八四年内不会减少巧克力的配给额，可是史密斯心里明白这个星期结束后，配给额将由三十克减至二十克。史密斯要改的地方不多，把“保证”订正为“警告”就是了。说如果情势需要，政府可能于四月份减少巧克力的配给额。　　史密斯把这三项一一办理后，就把说写器打出来的“订正稿”夹在原版《泰晤士报》上，然后传入气筒。然后，他用尽量像是无意为之的动作，把原来的通知和他自己所写的草稿团在一起扔进“思旧穴”，那将被火焰吞噬。　　那么，那些订正稿投进气管后命运又如何呢？详情他不太清楚，但大概情形总知道一些。据他所知，那一天的《泰晤士报》需要订正的稿件收齐了以后，就会把那一天的报纸重印一次。原来那期则会被销毁，改正过的报纸被放回原来那期所在的档案。这种不停的篡改步骤不仅用于报纸，还适用于书籍、期刊、小册子、宣传画、传单、电影、录音、漫画、相片——就是可以想象到的每种具有政治或意识形态重要性的印刷品或文件。每一天，几乎也是每一分钟，过去被改动得跟现在一致。这也不过是说，党所作的各种预测，不但准确得出乎意料，而且还有证据可寻。为了这个缘故，任何与目前需要发生冲突的意见与新闻，都不容许存在。所有的历史都是可以多次重新书写的本子，只要需要，随时可以擦干净重新书写。行为一旦完成，无论怎样都不可能证明发生过任何篡改之事。记录科员工*多的一个部门比史密斯的单位大多了，主要任务就是把所有“过时”的书籍、报纸和诸如此类的文件找出来送到“思旧穴”。档案中还有不少《泰晤士报》的原件，要么是因为政治上的结盟中途起了变化，要么就是老大哥的预言没有兑现，一直就搁在那儿，等候指示。老大哥刊在《泰晤士报》上的各种说法，也许需要订正多次，但目前尚未收回与眼前已经公布的说法互相矛盾的记录。　　已经出版了的书籍，也常收回，但尽管“修订本”一出再出，你绝不会找到任何说明修订本与原本的异同在哪里。就拿史密斯所收到的指示来做例子。那些他处理后就毁掉的字条，从来不会给你留下一点痕迹，使人怀疑你是伪造文件。字条上的文字只不过是你要做的编辑和校对工作而已。坚决指出其中的出入，绝对不张冠李戴，这都是为了维护新闻正确报道的原则。但实际上，他在重新调整迷裕部的数字时想，那根本算不上伪造，无非是用一句胡话代替另一句胡话。所处理的绝大多数材料跟现实世界毫无关联，甚至不具有某个赤裸裸的谎言与现实世界之间的那种关联。修改前和修改后的统计数字都是异想天开的产物，绝大多数情况下，那些数字都是你在脑子里杜撰出来的。　　比如说，迷裕部估计本季生产鞋子一亿四千五百万双。实际造出来的，据说有六千两百万双。史密斯在订正原来预测的数字时，将其降至五千七百万双，这样就可以照例声称超额完成定额。可是无论如何，六千两百万或五千七百万或一亿四千五百万跟真实数字比起来，在离谱程度上都是一样的，很有可能一双靴子也没有生产出来，更有可能的是谁也不知道生产了几双，更不用说关心了。大家知道的只有一点：每一季总有天文数字的鞋子在报纸上生产出来，而大洋邦约有半数居民光着脚。其余各种事实的记录，不论大小多少，均可类推。反正结果总是一样，无论重要与否。一切逐渐消失在幻影世界，*后连年份日期也没法确定。　　史密斯朝走廊对面的小隔间看了一眼。提洛逊正在一丝不苟地埋头工作。他下巴黑黑、身材细小。膝盖上放着一沓报纸，嘴巴贴近说写器的吹口。他的神情好像要让人知道，他现在说的话，内容除他自己外只有电幕知道。这时他抬起头来，透过眼镜充满敌意地瞪了史密斯一眼。　　史密斯跟他毫无交情，也不知道他负责的是哪一类的工作。在记录科上班的人，很不愿谈自己的工作。长长的走廊开列着两排不设窗户的小隔间，除了沙沙发响的纸声，就是对着说写器吹口的呢喃声。在那些小隔间里工作的人中，有十几个史密斯连名字也不知道，虽然他也能在走廊里看到他们来去匆匆，或者在开“两分钟仇恨时间”会时挥舞双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