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散文们

在老去的光阴间隙里
[日本]鹫田清一/文 雷靖霄/译
说起年末，令人联想到渐渐淡出日常生活的“岁末馈赠”习俗。岁末寒暄的习俗早已成为过去，连岁末互相寄赠礼品的习俗也渐渐隐去。年复一年的延续以及在这循环中形成的世纪这样大的一束光阴，这样的线状时间段，也随着本该在每一年中错落有致的节日活动的渐趋平淡而
给人以模糊的感觉。
导致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是，一年中节日活动赖以展开的文化背景发生了变化，比如家庭向心力减弱、地域生活凝聚力衰减等。
让我们用个人的人生阶段来对比每年例行的节日活动，则会不可思议地看到我们对时间的感受的变化。
按照落合惠美子老师教我的方法，我在自己任教的大学以及任课的其他大学研究生院的课堂上，向学生们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你是大人还是孩子？”学生们的回答与落合惠美子老师预先告诉我的结果是那样的吻合，让我吃惊不已。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大一生和绝大部分研究生都回答：“我是孩子。”与此相反，我学神经科医生香山老师的做法，对学生们说：“请认为自己已经不够年轻了的人举手！”结果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可见，年轻人在出现幼儿化倾向的同时，衰老的感觉也提前浸润着他们。于是我不禁产生疑问：人究竟是变得容易衰老了，还是不易衰老了？
老年期无疑是将人的一生依照时间序列的轴线划分而提出的，这是对生命的一种解释，但是否包含着衰老体验本身，则需要去做些思考。
人都有强烈地不愿意识到自己老了的心情。我们的社会对年龄的增长抱有一种负面的印象，将其视为人生下坡路的倾斜面，朝着衰减、衰弱、疲惫和弛缓的方向。从相反的角度看，活着，是被理解为充满创造力和紧张感的过程。
将存在的力量视为生产力、将时间的经过视为累进性的层面上的思考方式，往往被称为“生产主义”。富于效率且勤勉努力的行为被推崇，怠惰、轻率则因不能创造价值而被诟病。在此，衰老是负价值。
但是，人们通常不会在连续的时间感觉中意识到衰老。前些天，我读了免疫学家多田富雄的题为《老化与免疫系统》的论文，在文中看到了令我有些意外的诗歌引用，这句引自能剧剧本的诗是这样的：在吾身渐渐化为故事的今日，怀恋那初尝衰老时的叹息。
这是迎来百岁、置身于老残之中的小野小町 b 的诗。多田对此诗作了这样的诠释：“人总是在不断地面对新的衰老阶段。在衰老之波重叠后的今天，回首初老之时，连那刚刚发现自己衰老的震惊也显得亲切。”衰老或许就是这样在时间的间隙、断裂中被忽然意识到的，衰老了，更加衰老了，比起历时性不如说是体现了共时性。曾经听一位人生的长者讲述过，人至晚年，关于人生中不同时点的各种记忆，并非呈现为一条线，而是如万花筒一样游移。或许这意味着在那时，人可能逸出以出生、成长、成熟、衰老、死亡为轴线的人生故事。
“任人生在模糊、朦胧中淡去的老耋状态*佳。意识特别清晰、轮廓格外鲜明的人生不适于去迎接死神……在完全进入黑暗之前有必要置身于微明之中。在那里，现实与梦境交织于一体，现实失去了原有的特征，不再浓重，不再血腥，开始思慕爱抚那忘却一切的死亡。”（引自森於菟《濒临老耋》）。
我想，可以那样落下帷幕该多好，无论人生，无论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