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 一位听力专家与20个患者的心灵对话

一个新生命在母体里孕育到六个月时，听觉系统已发育完成，就开始听见妈妈的声声呼唤，这个新的生命还没面世就开始通过声音认识世界了。声音就时时刻刻萦绕在我们的耳畔……听，冰雪融化的滴答声、铿锵的冰裂声、溪水潺潺、泉水叮咚、微风习习、蝴蝶展翅、蜜蜂嗡嗡，那是春姑娘走来的脚步声。听听，田野上池塘里传来声声蛙鸣，还有那低垂的稻穗“沙沙”耳语，那是大地在演奏丰收的旋律。听听听，朋友的敲门声、远方亲人的电话铃声、家长里短的欢笑声、你的演说迎来的阵阵掌声。听， 多么美妙；听听， 多么重要。耳聪目明，耳听八方。听，是我们认识世界*为重要的途径 。然而……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人存在听力问题，每二十人中就有一人存在严重的听力问题！听力问题占所有残疾之首位！这数字触目惊心啊！有这么多吗？我们怎么没有看见？那是因为——听力问题有极强的隐蔽性！一个盲人、一个坐轮椅的人和一个听力障碍的人过马路，被忽略的一定是听力障碍的人，更容易忽略听力问题的又恰恰是听力障碍患者本人以及他身边的人。 因为我们的身体对于大多数听力问题都没有察觉，听力问题不会引起疼痛，不会危及生命。特别是逐渐下降的听力问题、单侧耳听力受损、轻中度听力下降、部分频率受损、老人听力衰退等，更容易被忽视。因为听力问题隐蔽性强，家人多用“大声”喊话来“帮助”“生病”的耳朵，这种对待听障人士的“溺爱”方式犹如温水煮青蛙，难以发现其真实病情，更无法及时就诊治疗。*后，直到*大强度的喊话也满足不了“病耳”听的需求时，才准备去寻求帮助，往往“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我看见无数弱听人群掩耳盗铃强颜欢笑似的过日子，不敢去面对自己的听力问题，也不愿意佩戴助听器。我听见无数家人四处寻医问药，期望为亲人找回失去的听力，却对助听器一无所知。助听器是改善听力障碍的主要手段。我国拥有世界上*多的听障人群，而助听器的使用率却远远低于欧美发达国家。助听器在欧美国家发明已有150年的历史，1986年引进中国，至今已近35年。2001 年， 我所在的西南医院率先在西南地区开展了助听器验配和人工耳蜗植入等听力康复项目，学术带头人张主任让我负责开展“助听器验配”工作。那时，我国的听力学项目刚刚启动不久。听力康复对于耳鼻咽喉科的医务人员来说也还是一个盲点，我对助听器也了解甚微，所以我没有**时间接受这个任务。张主任说：“等我眼花了，手抖了，做不了手术了，我也要来做这个工作。”他没有给我讲大道理，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引发了我的好奇，给我带来了极大的触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研和文献查询，我了解到“助听器验配”属于听力与言语康复学的范畴，是一门独立的二级学科，助听器不是普通商品，不能随意购买和使用，需要经过专业培训的人员从事验配工作，而我国又非常欠缺听力康复人员 。作为一名医者，发自内心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我郑重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在过往的2 0年里， 我接诊了上万名听障患者， 每一个患者都有一个故事。那一个个生动鲜活的故事，好像一部又一部电影，时常闪现在我眼前。当我向身边人讲述这些人物故事时，总是听见“震撼”“感动”“医者仁心”“很有意义的工作”等字眼。 一位八十岁的老人来听我的讲座，他双手做成喇叭状护着耳朵伸长脖子的样子使他立即成为我关注的对象。我走近他俯身贴耳和他交谈了几句，方知他是卫星发射基地的高级工程师，每年都会做身体检查，但这一生还从未做过听力检查。他伤感地说，儿子打来电话和老伴说了两小时，老伴转告他时却只说了两句话！一位老爷爷带着孙子来看耳朵，说娃娃很聪明，但五岁了还不会说话。眼看就要报名上小学，这才带来大医院看看。孩子戴上助听器后，爷爷拨通远在外地打工的儿子、儿媳的电话，孩子模仿着我教的话，对着电话喊“爸爸、爸爸”，电话那端突然传来一个大男人的嚎哭声。 一个超帅的小伙子急急火火地闯进我的诊室，要求马上买一副超隐形的助听器，因为单位突然通知他明天参加升职面试。他本以为自己听力有问题，升职根本没有奢望，现在机会来了当然还是想进步。听力问题就是这样被忽略、被延误。其原因之一是，听力知识的普及严重不够，人们对听力康复的认识存在许多误区甚至雷区。11岁的孩子，经历了被误诊为“弱智”“舌系带过短或大舌头”“自闭症”等等问题，用过不少偏方，扎过针灸，剪掉了舌系带，学习成绩还是跟不上，不被社会接纳。多亏孩子妈妈的坚持，一次偶然的经过，走进了耳鼻咽喉科，走进了我的诊室，终于找到了真相。孩子被确诊为双耳中度神经性听力损失， 通过佩戴一个小小的助听器和听力言语训练后回到了正常学校。一位优秀的校长候选人，因为听力问题只能默默地在后台出谋划策，不能站在心仪的讲台上和师生面对面畅谈，他的家庭也因沟通障碍出现了裂隙，他本人经历了长达二十年的药物、手术和不规范的助听器佩戴等曲折过程，*终通过专业的助听器验配才恢复听力，*后事业家庭获得双丰收。20年来，正是这一个个鲜活的故事给了我鼓励和信心，让我对助听器从认识到热爱。助听器门诊接待一个听障病患往往需要耗费数小时，需要解答无数稀奇古怪的提问甚至质问，而专业的问诊检查调试花的时间并不多。透过听障患者诸如“听不见算了”“老了听不见还好些”的说辞，我一次又一次近距离地听见了患者心底*深处的呐喊——谁不想听见啊？这，就是我工作的意义，帮助患者听见世界的声音，也让世界听见患者的心音。值得庆幸的是，我国听力学起步虽晚，但30多年来，我国政府越来越重视听力康复。各地助听器验配门店骤然攀升，越来越多的老百姓知道了“助听器”的存在，开始接触助听器，这说明老百姓对改善听力，提高生活质量是向往的。但同时，由于助听器市场还处于拓荒阶段，也给听障人士带来许多负面影响，很多人对助听器仍非常排斥。但我相信，听障人士的困惑和内心的不甘将会推动助听器行业走向规范化专业化，单一的助听器打折销售模式终将会被听障者的真实需求所淘汰 。20年来，我参观调研过国内几家大型医院的助听器验配情况，私访过国内十几个城市的助听器门店，也出访过丹麦、美国、德国、荷兰和日本等地的助听器验配中心以及助听器国际品牌的研发基地，看到了近年来助听器科技的迅猛发展，也发现对听力问题认识不足不仅仅是我国民众存在的问题，也是一个普遍性的全球问题，欧美国家也存在戴上助听器就被贴上“老了”“残了”标签的现象。 近十年来， 随着人工智能和芯片技术的高速发展， 助听器的智能化和线上线下融合服务模式成为新的发展趋势。越来越多的听障朋友感受到无线蓝牙、超高清降噪助听器带来的全新听觉体验，摒弃了助听器就是简单的放大器、戴助听器就是“残疾”等偏见，意识到不能将自己禁锢在只能看见却无法听见的无声的玻璃房子里，要破窗而出，去倾听、去亲近美妙动听的有声世界。但是仍有更多的听障患者和他们的家属对助听器、对听力康复完全不了解，还有更多的“正常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复做着伤害耳朵、伤害听力的事情。我在二十年的临床一线工作中，遇到了太多这样“无知”的患者及家属。他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听力，还有家庭、朋友、同事、工作以及健康的心理和身体。真是令人痛心疾首！因为听力问题，不仅会降低个人的幸福指数，还给家庭和社会带来不小的负担。作为医者、作为听力师，我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我们不仅要关注听力检查、诊断、调试验配、言语训练等听力学专业技能，还要关注听障人士的心理、生理、思想以及社会关系。每一个个体的听力康复都需要家庭和社会的参与支持，有的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完成。20年中，我遇到的挑战不是专业，而是患者把我认定为助听器这个商品的代言人。在刚开展助听器门诊的前几年里，我遇到过无法用语言、文字和手语交流沟通的双耳重度听力残疾的孤身男子，遇到过有文化有地位的大学老教授强势要求我调试助听器参数，遇到过因家庭内部意见不统一反复无常的病人……也接诊过以扫大街为生的孤苦老人以及在我面前痛哭诉说妻子不理解他耳疾痛苦的一点八米高的大男人……为了让社会上更多的人尽早了解听力健康对人生的重大影响，了解如何保护好自己的耳朵，了解正确的听力康复途径，了解助听器在听力康复中的重要作用，了解助听器验配的规范化、专业化，我想写出来，把我所见所闻所思所为传播出去，帮助更多人快速便捷地了解听力康复。我想说：听见声音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无论你高兴地提高嗓门大声欢笑，还是通过电话传话，捏着鼻子说话，面对山谷呐喊，或是站在空气稀薄的高山之巅喃喃自语，贴在情人的耳畔低语，静静地在深夜里呼吸、打鼾……这都是你发出的奇妙的声音。听不见声音是一件很难过的事。你不妨体会一下，关掉电视和手机的声音，或者把音量调小，小到听起来模糊不清或者你听不见时，你用棉花把双耳紧紧塞住，然后你走出去，去听听这个世界，再与他人说说话，体验一下听力障碍时的真实感受。当你发现鸟儿不再鸣叫、雨滴无声无息、乐曲不再优美、话语不再动听、家人变得烦躁、世界变得寂静……这可能都意味着你的听力在下降。听不见，就不知道朋友已渐行渐远。听不见，就不知道危险可能近在咫尺。听不见，就很难奢望学习和发展。听不见，甚至感觉失去了*基本的尊严。因为听不见，你会与快乐远离、与社会脱节。因为听不见，你会失去许多美好前程的可能。请你关爱听力吧， 千万别再忽视二十四小时都在为你工作的耳朵。听，让专业帮助儿女去尽那份孝心，让专业架起夫妻间爱的桥梁，让专业启迪孩子美好的未来。听听，让专业为老人守护尊严，天伦岁月静听世间美好。让专业为年轻人守护梦想，重新点燃希望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