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们

加雅涅在哪儿呢？小妮子当时已经离家很远了，都到了普列斯尼亚河1畔。她从未离家那么远过。女孩儿站在动物园的入口处。斑驳的正门旁，那些衰朽的神灵正守护着被俘获的兽群，一如很久很久以前，他们曾守卫现已绝迹的种族一样。远处传来了悠长而嘶哑的哀鸣，或是困兽，或是夜间活动的飞禽。下雪了。一切都开始明朗。路灯散出一圈又一圈金色的光晕，而在那里——在灯光无从照及的地方——月色朦胧，大片雪花悠悠然，闪着银光。对于加雅涅来说，此刻所经历的一切——形单影只、离家远走、声声哀鸣，甚至是扑面而来、夹杂着马厩与猴舍气味的飞雪的味道……一切都如此新鲜，一切都如此陌生。
加雅涅相信，从她离家的那一刻起，某些东西便注定将伴随她一生，比如对别佳莉哈永恒的恐惧以及在母亲面前永恒的愧疚。她相信妹妹说的话，如今一切都昭然若揭：人生中细小的惴惴不安，对黑暗的异常敏感和无数道不清缘由的惶恐，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就是嘛！她与这个家格格不入，因为魔鬼般的别佳莉哈才是她的生母。在这个家中，只有维克多利娅才有权享有外婆、爸爸以及菲妮娅百分百的关爱，还有每日清晨母亲蜻蜓点水般虚弱的亲吻。至于她，加雅涅，则要被满口黄牙的别佳莉哈带回自己阴郁的地下室。
加雅涅一心扑在了日益明朗的、灾难性的“真相”上，却完全忽略了自己和妹妹在外形上的相像。其实这一点，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只是，面对如此极端的处境，儿时根深蒂固的见解，此刻俨然微不足道。
女孩儿想：如果别佳莉哈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果自己真的是导致玛格丽特妈妈生病的罪魁祸首，那她还是死去好了。死亡的念头让小妮子莫名轻松了不少。那些技术含量颇高的自杀手段，她倒也没顺势再思索下去，这些实属无谓。加雅涅觉得，只要找个不毛之地，自己蜷缩成一团便已足够。迫切的求死之心足以让她永不苏醒。
她沿着公园外墙，顺着铺满白雪的萧条小道向前走。不远处，有黑影闪过。那是守夜人尤可夫。只见他轻而易举地从变形的铁栏间钻了出来。同往常一样，尤可夫走夜路来取二等牛肉，那牛肉原是给瘦骨嶙峋的猛兽享用的。他从女孩儿身边走过，而后消失在了杂院里。尤可夫的“好朋友”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从他所取的肉量来看，除了盗用公家给老虎的口粮之外，这家伙还从中顺手牵羊了些。
在尤可夫的身影消失于杂院之前，加雅涅一直待在原地。小妮子模仿着他的模样，在铁栏间轻盈地来回穿梭。这座公园里的一切都充满魔力，毫无让人害怕的迹象。尽管远处不时传来某些隐秘的长叹、呻吟和呼噜声，可猛兽们的夜间哀鸣已经停止。途经白雪覆盖的池塘，女孩儿在一片空寂中向兽笼走近。然而，笼中之兽早已迁往了更温暖的“寓所”。
高耸的两堵铁墙间，伫立于此的硕大木箱和女孩儿家后院的绿色垃圾桶十分相像。压实的干草团被飞雪胡乱地吹散向铁墙两侧，堆积成山。加雅涅戴着手套，单手拂去积雪，扯出了一团干草。将它摊开的那一刻，干草的味道让加雅涅想起了那年夏天、那栋别墅以及所有逝去的过往回忆。女孩儿像坐在外婆脚边的矮凳上那样，在铺开的草团上屈膝而坐，干草没膝。渐渐地，她的眼皮开始打架。抱着从此不再苏醒、永不再见这不公世界的信念，女孩儿进入了梦乡。
——选自《弃婴》